“杜公子不與溫公子他們來往了？”羅彌忍不住問了杜知新一句，以往有見到他，身邊必有文社的一群朋友，可今天見他一人孤零零在瓦舍，也就一直想問他這個問題。

杜知新僵了僵，而後臉上露出一個微笑，答道：“與人待久了，便想一個人清靜清靜。等一個人清靜夠了，便再與人來往。天下之事，都是這個道理。”

“是極。”羅彌眼含笑意，向他點了點頭，又看向一旁的崔聞溪，道，“聞溪方從江左來，在京城不認識幾個人。我平時衙門內事情也多，抽不出時間陪同他，若是杜公子得空，可否替我帶他游覽京城美景？”

杜知新聞言，臉上露出笑意，連忙道：“那是自然！既然我們三人都認識了，以後叫我知新便是，不必如此見外了！”

羅彌也道：“私下裏，也不許叫我羅大人。我雖長你們幾歲，可也不願意你們把我叫老了，日後叫我阿彌就是！”

崔聞溪見兩人說得盡興，也道：“你們高興稱呼我什麽，便叫我什麽！”

馬車到了晝錦堂前，火紅的焰舌把一直從一樓，燎到二樓屋頂。屋頂上的瓦片燒得往下掉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，堂中也不時有燒得通紅的木梁掉下來，“嘩”的一聲帶塌一小塊墻體。

十幾個夥伴拿著水桶，手無足措地站在堂外，臉上被煙熏得沾滿了黑灰。額頭上被火烤出了一層黃豆大小的汗珠，不停地向下滑落，把衣領都浸得濕透了。

掌櫃看見崔聞溪的馬車來了，急忙跑到馬車旁，抓著崔聞溪的手道：“少東家！這火是救不了，我們十幾個人一人兩桶水地燒，和這火比起來，還和杯水車薪似的。眼看著火勢一下子變大，我們連進都進不去，更別提滅火了！”

崔聞溪看著白日裏還好好的小二層樓，如今就要被燒成灰燼，又想起臨到京城前，他父親讓他照管京城生意，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起來。可他想了想，這整個店除了財物，沒有人員傷亡，那便是最慶幸的事情了。

“無事，只要人沒事就好。”崔聞溪拍了拍掌櫃的手背，說道，“當務之急，是處理好失火後的事情。這鋪子裏今月售出多少緞子，還存有多少緞子，有哪些預定了緞子還沒送上府的人家，你心裏可有數？”

掌櫃的連連點頭，從懷裏掏出本賬簿道：“少東家放心！我逃出來時，把櫃裏能帶的銀票與賬簿盡數拿出來了，至於收在二樓的白銀與銅錢，怕是要等到這火熄滅了後，才能去盤點了。”

羅彌下了車，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，心中的怒火也燃了起來。萬幸的是，這晝錦堂是獨的一棟二層的小樓，若是和旁邊的商鋪一樣成生連在一起，一個晝錦堂被燒，那成排的商鋪都要受池魚之殃！

這些商鋪裏難免有人沒逃出來，若是鬧出了人命，那便又將是一樁命案！

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，到底是什麽人與晝錦堂有什麽仇，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晝錦堂？如果說是競爭對手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，崔氏晝錦堂早在多年前便被封為皇商，而京城晝錦堂不但對外供給達官貴人綢緞，對內還將時節最好的面料留出來，進貢給宮內的主子們。

照理說，整個大周都沒有比晝錦堂更大的綢緞商了。而一般商人重利，也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，用這樣粗鄙的手段打壓晝錦堂。要知道，若是當今聖上怪罪下來，一介商人是沒辦法承受皇帝的怒火的。

最大的可能，便是晝錦堂得罪了京裏一些有權有勢的人。這個人不但知道皇帝最近沒時間管這些小事，更知道以他小小一個京兆尹，也治不了他的罪。燒一個晝錦堂，對於他來說，不過是樁芝麻大的小事。

就怕……那背後之人燒了鋪子還不算，還想對人做點什麽。

這時，空中忽然毫無征兆地劃過一道閃電，緊接著就見雲層裏忽明忽暗的，像是在醞釀一場大雨。初春打雷下雨是常有的事情，而老天爺趕在此時下雨，雖然也說得上及時，卻依然有些晚了。

若是這雨早些下，那好端端的一個晝錦堂，也不會被燒著這個樣子。提著水桶的十幾個夥計聽見雷聲，也露出欣喜的表情，若是雨真的落下來，那他們平時儲在二樓的銅錢，也計還能搶救回來一些。

要知道，平頭百姓買些布匹，都是用銅錢來交易的。銀子被火燒了倒無妨，而銅錢被火一燒，就會變得黑漆漆一片，不能再用了！

羅彌抿了抿嘴唇，走到崔聞溪身邊，道：“聞溪，此事似乎遠沒表面上看的簡單，但現在事情毫無頭緒，我一時間也猜不到縱火之人的意思。現在夜深站在鋪子前，總歸做不了有實際意義的事情，你還是先回梅府去，明日一早我再來尋你。”

“阿彌說的對，萬事先養好精神，你若今晚熬一夜，明天哪還有精神來處理這些？”杜知新也勸道。

崔聞溪看著即將下雨的天空，眉頭稍稍舒展，仔細一想羅彌的話，的確有幾分道理，便點了點頭向掌櫃道：“火滅之前，有勞掌櫃安排些人手，輪流守在鋪子前。畢竟，鋪內還有些錢財，需要有人看關，才不會被賊人偷去。”

掌櫃得了令，回答：“我都省得！少東家，羅大人說的對。現在已經起風了，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下來，您就回梅府歇著吧，這裏一切有我呢！”

掌櫃的話剛落下，就聽見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。三人連忙上了馬車，由車夫趕著在寬敞的街道上行駛進來。等崔聞溪將杜知新與羅彌分別送到家後，傾盆大雨已經不要命地砸了下來，車夫被雨淋得睜不開眼睛，只隱約看得清馬背上一片雨幕，勉強辨別得了方向罷了。

即便是坐在車廂裏的崔聞溪，也感覺到雨一陣陣地灑進來。風把車簾吹得翻起來，崔聞溪在車裏只看到，街邊人家門前掛的兩盞暖黃的燈籠，以及一道道在路上掃蕩的雨幕，旁的就再也看不清了，甚至分不清此時身在何處。

從晝錦堂到梅府本來就有一段距離，雨下得這樣大，馬車在雨中駛得更加慢了。車夫提起了一萬分精神看著向方的路，還要應付不時被雷聲嚇得不聽指揮的馬兒，可就算是這樣，他們仍然在路上走了將近半個時辰。

“我原本以為就咱們南邊會有這麽大的雨，沒想到京城下起雨來也這樣大。”車夫手裏緊緊拽著韁繩，身上披著羅彌臨時給拿的蓑衣，向車廂裏的崔聞溪說道。

崔聞溪心道，雨這麽大也好，一切有好也有壞。這樣一來，至少不用擔心晝錦堂那邊的火勢了。

“我聽說嶺南一帶，天氣一暖和雨下得比江左還要大。若是哪日沒帶傘，潑天大雨忽然砸下來，瞬間便能將人淋成落湯雞。雨下得久了，便輕易地將房屋沖走，每年都要有些人被路上的暗流沖走，想找也找不回來了。”崔聞溪回答道。

車夫在雨中驚嘆道：“這樣駭人！好在我等不在嶺南！聽說那邊蟲鼠遍地，脹毒厲害得很，我們這些人到了那處，怕是難活下來。不過今日這場裏，也算得一場及時雨，鋪子的火勢就不用公子掛心了！”

話音剛落，就聽那車夫“唉喲”一聲，馬車急急停住了，險些將毫無防備的崔聞溪甩了出去。

“怎麽了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崔聞溪扶住車窗，急忙問道。

只聽外頭傳來車夫的聲音，他的驚恐穿過雨幕傳了進來：“少爺，您快下車來看看，車前有、有個死人！”

崔聞溪一聽，急忙從座位下找出把傘，撐了傘跳進雨幕裏，只見馬蹄前方不到一尺的距離，果然倒著一個穿著黑衣頸裝的黑衣人。

車夫的腿一陣陣發軟，看著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黑衣人，顫聲問道：“少、少爺……該不會是咱們的馬，將他踹倒踩在他身上了吧？”

崔聞溪在借著閃電發出的光芒，在他身上查看了一番，並沒有發現馬蹄踩踏的傷痕，便出言安慰道：“放心，不關咱們的事。咱們的馬還沒來得及踩到他，就已經停下來了。”

車夫長出一口氣：“幸好我剛才眼尖，他大晚上穿著黑衣躺在地上，若不是一道閃電下來，馬車都要出他身上碾過去了！”

崔聞溪一邊聽車夫在一旁叨叨，一邊伸出手去摸了他頸部的脈搏，發現他雖然看起來像是個死人，卻還有些微弱的脈搏！

“快！這人還沒死，快幫我把他擡到車上去！”崔聞溪發現這點，也顧不得撐傘，急忙與車夫一起，把黑衣人搬上車去，“咱們找個醫館，興許還能救他一命！”

一主一仆急忙上了車，馬車急急轉了個彎，朝最近的醫館飛馳而去。

車內，黑衣人悠悠轉醒，看向身旁一臉焦急的崔聞溪，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。他只覺得胸前一陣劇痛，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，可他仍然憑著堅強的意志挺了過來，讓自己保持清醒，再次看向扶著他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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